据Politico去年的报道，“在全球科技争霸中，欧盟试图重回自己的最佳状态”，但现实是，欧盟一直在寻找自己最佳状态的过程中：为了与中美争夺计算机、通信、人工智能及其他领域的领导地位，欧盟一直将雄心勃勃的产业政策计划列为其努力的核心。

然而，到目前为止，欧盟培育本土科技巨头的尝试并未产生多少成果。尽管欧盟为促进自身的科技基础做出了高度针对性且昂贵的努力，但却只滋生了一系列产业政策上的失败。对日益转向政府主导创新努力的美国产业政策专家与决策者而言，欧盟的失败足以作为警示。 

 总是挑选输家  

产业政策经常被诟病沦为挑选赢家与输家的游戏，然而，一些产业政策的支持者相信，但凡造就了些许的赢家，那么将公共资源押注到风险技术的产业政策就是值得的。

但就欧洲而言，它们简直就是在挑选输家。不论是欧盟层面还是成员国层面的产业政策倡议，效果大同小异，几乎都以失败告终，下面是一些典型例子：

•Minitel与互联网接入：Minitel是法国在上世纪80-90年代自主开发的早期互联网版本的尝试，终端免费发放，最终让大约2500万法国公民可以使用银行账户、黄页和其他各种服务。但是Minitel的中心化和封闭的网络模式，最终无法像广泛开放的全球互联网那样为消费者提供服务。法国历史最悠久的互联网提供商法国数据网络的前负责人本Benjamin Bayart表示:“整个模式注定要失败。”“基本上，要使用Minitel上的服务，你必须得到法国电信的许可。你必须去找那些管理这个系统的老家伙，他们对创新一无所知。”Minitel用户还面临着高昂的成本，考虑通胀后的使用费大约是每小时22.95美元，这被认为是该技术的一个主要缺点。至于法国政府，在2012年最终停用Minitel时，已经为开发这项服务花费了数百亿法国法郎。

•Galileo与GPS：1999年，欧盟宣布了一项公私合作计划，旨在建立欧洲自己的全球定位服务系统——Galileo。不到三年，这个项目就“几乎完蛋了”，但欧盟继续为Galileo计划拨款50亿美元。到2006年，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的合作关系已经解散，该项目被正式收归国有。经过数十亿美元的成本超支和糟糕的战略后，Galileo终于在2011年让卫星上天进行了验证测试，但直到2019年，卫星才开始全面投入使用。该项目推迟了12年，是最初预算的三倍，而且几乎没有为欧洲大陆提供任何新技术。

•Quaero和搜索：2008年，德国和法国联手推出了Quaero，这是一个价值4亿美元的搜索引擎，最初被吹嘘为“谷歌杀手”。尽管许多欧洲人对创建一种可以匹敌美国科技公司的服务持乐观态度，但不到一年，法德联盟就开始破裂。该项目于2013年正式结束，没有任何搜索引擎的影子，却花费了数亿欧元。

•GAIA-X和云服务：GAIA-X代表了欧洲开发本土技术的最新推动——它是整个欧洲统一的、可互操作的云服务生态系统。2020年10月，欧盟国家发布联合声明，共同资助“欧洲工业数据和云计算联盟”，以创建“建立欧洲云供应的共同方法，加强欧洲的数字主权，提高欧洲商业和工业的竞争力。”GAIA-X的创始成员包括22家来自不同行业的公司。到目前为止，事情的进展缓慢：暂时还没有一个欧洲国家提供公共资金。

•法国的Netflix：与此同时，法国的其他产业政策也在进行，该国最近批准了一个类似Netflix的视频流媒体服务项目，该项目由TF1集团（1975年由法国政府成立，但在1987年被私有化）、M6集团（一家私营媒体集团）和法国国有公共广播公司France Télévisions组成的企业集团负责，旨在与如Netflix、迪士尼和HBO MAX等美国视频流媒体巨头竞争。现在出结果还为时尚早，但如果历史能提供任何指标的话，这种有针对性的产业政策可能会被证明是徒劳的。

•法国的Airbnb：视频流媒体服务并不是法国人试图模仿的唯一流行技术。该国政府表示，它还计划开发自己版本的Airbnb和Booking.com，以便与游客“重新建立联系”。虽然法国显然想要反击Airbnb这样的美国科技巨头，但这种愿望必须与Airbnb给法国带来的利益以及运营法国版Airbnb的成本进行权衡。根据Airbnb进行的一项研究，仅2015年，该公司就贡献了25亿欧元的经济活动总量，提供了13300个工作岗位，并增加了旅行者返回法国的可能性。事实上，有23%的Airbnb房客表示，如果不是因为可以选择使用Airbnb，他们就不会去法国旅游。

像这样有针对性的欧洲产业政策表明，由国家主导来引导技术或孵化某些公司或行业的努力存在问题，所谓创新，并没有精确的配方、能让国家只需扔钱给技术部门就能轻松炮制出成果。

  现在轮到人工智能了  

欧洲并未被一连串代价高昂的失败所吓倒，它似乎准备将同样自上而下的愿景应用于人工智能技术，再次试图赶上美国和中国。2020年初，欧盟委员会发表了一份关于人工智能的白皮书，提议通过“创建卓越和测试中心”来发展“卓越生态系统”，这些中心将“聚焦于欧洲有潜力成为全球冠军的部门”。

随后，一长串听起来令人印象深刻的计划，包括：数字创新中心、企业资源规划、数字欧洲计划、关键数字技术联合项目和一些基础广泛的公私伙伴关系。这都是一个更广泛的官方“协调计划”的一部分，该计划由欧盟成员国共同制定，旨在“促进人工智能在欧洲的发展和使用”。

欧洲基本上是在绕道而行，并创建了所谓的“人工智能欧洲堡垒”战略（该称呼由欧洲计算机和通信行业协会副主席Christian Borggreen提出）。例如，欧盟委员会负责数字事务的执行副主席Margrethe Vestager，现在提倡类似于“欧洲优先”的战略，以培养能够在全球舞台上与美国和中国竞争的国家冠军企业。例如，GAIA-X的明确目标是减少欧洲对亚马逊和微软等国际云公司的依赖。

Borggreen指出，这种做法的问题是，它“与欧盟委员会成为全球数据经济领导者的雄心相悖”。欧洲知道它不能完全脱离全球数字网络，这就是为什么微软等美国公司被纳入GAIA-X。但欧盟似乎决心继续用更多的监管和税收来打击美国的科技公司，然后希望这种惩罚性措施，再结合其产业政策的努力，将以某种方式确保欧洲不会在新的技术时代被抛弃。

  产业政策无法克服创新文化中的敌意  

然而，无论多么集中的国家规划或支出，都无法克服欧洲对技术冒险和破坏的厌恶。欧盟的创新文化普遍崇尚稳定性而非破坏性的技术变革，竞争政策学者Nicolas Petit和David Teece指出，欧盟在数字革命中“完全没有超级明星公司”。

很显然，尽管欧洲人需要并消费微软、谷歌或苹果这些美国公司提供的产品和服务，但欧洲没有诞生类似的公司，鉴于欧盟目前的监管制度，这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Petit和Teech认为，“公共政策和态度解释了技术的相对衰退和经济活力的缺乏”，这导致了“脆弱的风险资本市场、分散的研究能力、低工人流动性和受挫的企业家”。

随着法律和法规的日积月累，以及对企业形成和风险资本投资的阻碍，数字技术领域的大多数重要行动越来越多地发生在其他地方——主要是在美国和中国。作为回应，欧洲领导人加大了监管力度(目前主要针对美国科技公司)，并采取了所有产业政策博弈。

这些政策有很大的成本。其中一些成本是不相关的，比如违反欧洲数据保护法律——《通用数据保护条例》的罚款，这是对汇总了太多数据或没有充分保护汇总数据的公司征收的。这些罚款金额是此前基准的四倍，金额上限达到2000万欧元或公司全球收入的4%（以较高者为准）。对于一个大公司来说，这可能会导致总额达数十亿欧元的罚款。以谷歌为例，全球收入的4%相当于64亿欧元。

最近，《数字服务法》建议对Twitter和YouTube等公司处以巨额罚款，因为它们未能有效地清除仇恨言论并删除其网站上的某些内容。通过《数字服务法》，欧盟委员会寻求对大型科技公司进行事前限制，以实现它们与小型企业和新市场进入者之间的公平竞争。

但是，当欧洲试图束缚美国的大企业并为他们自己的本土公司创造一个机会时，真正的成本将不是由那些被针对的公司、而是由欧洲人自己感受到。比利时智库ECIPE最近的一项研究分析了对科技公司进行事前监管的成本，以2018年数据为基准，这种事前监管将导致高达850亿欧元的GDP损失，1000亿欧元的消费者福利损失。

此外，欧盟的监管方式最终帮助的正是监管者希望控制的那些公司。正如《金融时报》最近报道的那样，GDPR“有利于那些积累了最多自身用户数据的公司，比如谷歌”。《欧洲竞争杂志》于2020年12月发表的一项研究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越来越多的经济文献和评论表明，GDPR最终有利于大型在线平台，而损害较小的市场参与者。换句话说，欧盟的监管政策旨在帮助规模较小的本土企业，但却适得其反，反而有利于规模较大、根基稳固的美国企业。

归根结底，过度监管切断了数据流向最需要用它来竞争的创新新贵的通道，只留下那些有能力遵守的大公司控制着大部分市场。即使是最宏大的产业政策方案，也无法抗衡这些代价高昂的现实。对产业政策情有独钟的美国学者和决策者，得在欧洲徒劳的国家计划和强硬监管法令的错误组合外，考虑另外的模式了。

文章来源：Mercatus Center电子杂志《Discourse》